2022 年 6 月 16 日,亚洲出版协会(SOPA)公布了“ 2022 年卓越新闻奖”,其中首次设置的卓越音频报道奖分为“全球”、“地区”、“中文”三个组别,而中文组获奖的是关键评论网旗下的叙事类新闻播客《星期天晚上》,借此机会我邀约《星期天晚上》的主持人 Abby Huang 接受采访,请她慷慨分享制作叙事类音频报道的经验。
上篇已发布,从“制作团队分工”、“节目定位与制作流程”,“选题策划与节目架构”三方面分享了制作叙事类播客的方法,此为下篇。
采访录音
推播:你是怎样找到并说服这三位受访者愿意受访的?
Abby:找受访者是很难的,因为《星期天晚上》每一集的主题都不一样,我没有办法通过一集节目去建立我的人脉。我一般会从我周围的人开始问,在我的脸书上公开说,这集节目是要讨论这个议题,有没有人有认识的人,我也会拜托同事帮我去问,通过多种方式去找受访者。
《台湾也有「疫苗犹豫者」》这一集其中一个受访者就是我朋友的爸爸,因为我原本就知道她的爸爸想要挑疫苗。另外一位受访者是朋友的同学,他在自己的脸书上表达过他是疫苗犹豫者的立场,可能跟很多人发生辩论之后,他后来就越来越少讲,朋友觉得她或许是一个适合聊的对象。第三位来自脸书的纯素者社团,我的同事看到在纯素圈对疫苗有一些讨论,问我要不要去观察一下,我去看了一下发现刚好有一个人她最近打了疫苗,反而受到圈子里的人的质疑,所以我找到她提出想要了解她的故事。
推播:采访时你通常会采用何种录音方式?使用什么器材?
Abby:因为疫情比较严峻,所以从 2021 年 5 月开始我们就采用了远程采访的方式,但是节目制作人非常希望我们可以进录音室采访,她是很讲究节目音质的。我们录制节目使用的器材就是马力欧常用的器材,包括他的 RØDE 麦克风和 RØDECaster 调音台。
推播:如果初访完后你发现受访者跟原来的预设有一定差异时,你会怎么去调整节目的架构?
Abby:即使我们抱着要倾听多元观点的态度,但是我们仍有很强的预设立场,(预想到)在采访时受访者可能会说什么。在《新世代怎么看整形?》这一集中,当受访者告诉我们,她们不觉得整形对这个世代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她选择整形不是因为不能够接纳自己,而是觉得通过整形她更喜欢新的自己,这就跟我们原本的预设是不一样的。
《Google地图能相信吗?》这一集,我们原本觉得在网络上留言评论的人,是想要对食物做一些评价,所以我们会去质疑他的评价是否有公信力。但实际上,评论的人主要写给自己看的,算是对自己生活的记录,其他人如果看到觉得喜欢那也很好。我觉得(受访者的)回答跟我们当初预想的不一样是件好事,它反而让这个故事更有人味,视角是可以流动可以调整的,它不像新闻报道,我就是要这个角度。所以我在写主持人的旁白时,我就会说我原本的想法是这样的,但是受访者的想法跟我的不一样,这样叙述故事的方式就不是平铺直叙的,而是有很多冲突和转折。
撰写脚本
推播:你在撰写节目脚本时会怎样组织语言,你会把原来写新闻报道所锻炼的能力迁移到写脚本上吗?
Abby:相反,我觉得我需要舍弃掉一些写新闻报道的能力。对整个团队来说很困难的地方在于,因为制作人 Jolin 不是新闻部的,她来自节目部,所以她制作节目那一套方式跟新闻报道是完全不同的,她会觉得我的脚本写得很像新闻报道,她想要更有人味,更有温度,一直鼓励我带出自己的想法和感情。但对我来说,新闻报道就是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我要把我自己藏到最后,这中间其实存在着非常大的拉扯。我一开始的写法像是写新闻报道一样,受访者做了XXX,他跟下一位跟受访者的关联是什么,然后过度到另一位受访者,这是新闻报道的方式,不是说故事的方式。但是《星期天晚上》这个节目需要说故事,我应该要先想清楚我要说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再把这些采访素材沿路填到故事的架构里面。
通常我会先写一个脚本的初稿,因为常常需要大改,所以初版不会写得很详细,主要是让制作人知道哪些地方会使用哪位受访者的录音。需要修改的通常是主干,不是因为方向出了问题,而是因为我们会思考叙述的角度怎么样才会更引人入胜,吸引人的叙述应该是,我有一个想法是这样的,受访者他的想法跟我的想法有哪一些融合或是冲突,让我们产生了新的想法,我们再从新的想法往下走。
推播:你在尝试讲故事的过程当中有没有从其他节目中获得一些灵感?
我很喜欢听《故事FM》。《故事FM》的主持人爱哲有很强的个人特色,我觉得大家喜欢《故事FM》不完全是因为听众喜欢这些故事,而是喜欢爱哲讲述这些故事的方法。《星期天晚上》同样希望主持人也就是我的观点能够吸引听众让他们愿意来听这些故事。
我还会听 BBC 的播客《The Flipside with Paris Lees》,主持人是一位跨性别的女性,她每一集会针对一个话题去采访专家和有故事的人,还有《This Americans Life》,我有时候找不到方向或是不确定节目架构会去听这些节目。
困难与收获
推播:制作节目的过程中你还遇到了哪些困难?
Abby:一个困难是我们不确定台湾的听众对叙事类的节目的接受程度。因为台湾比较多的还是访谈类或单口类为主,这种节目形式比较容易定期产出,但对我们来说,做叙事类节目要花的时间成本是很高的,我们也不确定它多大程度上可以吸引更广的人。那么我们要怎么样去吸引更广的人?我们要选什么样的题目,我们要选择大家都关注的题目,还是选择我们在乎的但比较小众的题目?这些都是很现实的考量。
节目做久了,我们也希望听众群可以增加,那要怎么增加呢,是改变选题吗,还是切入的角度,还是音乐?因为《星期天晚上》是很不一样的节目,我没有什么范本可以参考,在节目定位上我们并非一路走来都很坚定,我们也有很多讨论和疑惑。
推播:你们有想过会获得卓越音频报道奖吗?
Abby:我很喜欢《疫苗犹豫者》这一集节目,我也觉得做完节目后有很大的成就感,但是我没有很认真去想过会获奖,因为我刚好不在台湾,所以我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去看待)。获奖确实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肯定,我们在过程中也很享受我们做的内容。
今天因为我们得了奖,所以大家觉得《星期天晚上》很棒,但它其实还是一个很小众的节目。因为我们并不是像《The Real Story》或者《说故事的人》,都有一个非常有名的人当节目的主持人,被很多人都知道。对我来说,我就是一个记者,我觉得故事永远在我自己前面,我没有想把我自己放到故事之前,所以对于同事问我要不要去试试其他播客串台,让更多人知道《星期天晚上》,我觉得很困难,因为这件事跟我的个人特质差太多了。
听众反馈与未来计划
推播:节目的听众画像是什么样的,哪几集节目/哪些主题最受听众的欢迎?听众对于第11集节目有什么样的反馈?
Abby:根据去年的听众调查问卷的结果来看,节目的听众六成是男性,四成是女性,年龄层大概是 30 岁到 40 岁之间。听众很喜欢的是《除夕可以在娘家过吗?》那一集,觉得冲突感强,《为什么2020,我们依旧相信塔罗》那一集听众也很喜欢,觉得切入的角度很有趣,因为通常大家想到塔罗牌就是“怪力乱神”,大家没有想到它可能跟心理咨询的效用差不多。目前来讲收听量最高的是《2020美国大选》和《不买房,以后有「家」吗?》这两集,可能因为租房在台湾一直是一个很热的话题。
对于《台湾也有「疫苗犹豫者」》这一集,听众反馈说节目让他们能听到自己同温层以外的声音,觉得有趣也很有意义。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讲,会很困惑为什么有人不打疫苗,因为不够了解,所以会有情绪、会有愤怒、会与他人产生冲突。不管是在家庭中、还是在朋友或者伴侣之间,如果遇到观念不一致,在听了这一集节目之后,他们可以更了解对方。我很难说我们的听众喜欢哪一些主题,他们都是很开放的,我认为还是回到我们自己身上,我们怎么样去把故事说好,让大家都买单。
推播:当《星期天晚上》证明了你们有成熟的叙事能力,未来会不会有一些台湾的品牌方找到关键评论网,提出定制叙事类播客节目的提案?
Abby:有可能,但现在很难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如果从商业角度来讲,我们确实可以用它交换金钱价值上,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今天我们有赞助,我说故事的方式会不会受影响,那我们怎么在中间找到平衡,还需要再讨论。
推播:《星期天晚上》何时会恢复更新?
Abby:我现在来到阿根廷,是觉得音频报道做久了,我想再回到文字报道上。但我没有放弃把声音作为一个传递的方式,要怎么样回归,回归的形式是什么,还要再考虑,我没有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间,但我也很希望之后可以用声音的方式再去做报道。